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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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寺廟清靜安寧,正是讀書的好地方。

古來文人墨客,有不少是棲居佛寺,最後考上功名、成就了一生官祿顯達。

但這後罩房逼仄擁擠,開著窗也只能透進幾縷陽光,蘇謹琛坐在炕上翻了幾頁書,便有了些困意。

他昨晚溫習到後半夜,等隔壁房裏沒了動靜,才寬衣睡下,今早不到卯時就起了,此時正是最困頓的時候。但他向來沒有白天睡覺的習慣,便放下了書卷,單手支頤,閉目養神起來。

這禪房中燃著靜心的檀香,屋外更是清幽寂靜,蘇謹琛很快就有了睡意。

青杏推著蘇皎月來到禪房門口的時候,就瞧見撒著書頁的書卷落在地上,蘇謹琛身子微側,竟枕著自己的手臂,靠在茶幾上睡著了。

古來就有把帝王就寢比作猛虎休憩的,蘇謹琛此時雖然還只是蘇家不受重視的嫡長子,可蘇皎月卻知道他將來會龍禦九天,像他這般毫無防備的睡顏,只怕今後是無人能看見了。

“小姐……”青杏停下推輪椅的腳步,低聲道:“大少爺好像睡著了?”

蘇謹琛身邊沒有丫鬟服侍,阿福小廝也不可能一直侯在身邊,他向來獨來獨往習慣了。

“別吵醒他。”蘇皎月急忙就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,讓青杏推著她的輪椅慢慢從門口進去。

輪椅的輪子在青石板磚上骨碌碌前行,發出鈍澀的聲音。

蘇謹琛的眉心不動神色的擰了擰,仍舊保持著睡姿。

她這樣不請自來,到底想做什麽?

而方才她那痛心絕望的表情,又有幾分是真的?

蘇謹琛忽然就不想醒了,只閉著眼睛繼續裝睡。

蘇皎月卻是沒有發現蘇謹琛的這個小動作,只是示意青杏把書撿起來。

書卷落在地上,沾了少許的塵土,蘇皎月用帕子輕輕的擦了擦,放在跟前的茶幾上。

蘇謹琛被燙傷的手也擱在茶幾上,原本白皙的手背一片通紅,雖然沒有起水泡,但看上去著實燙得不輕。

就這樣他還說不疼?蘇皎月的眉心登時就擰了起來。

也虧得她曾給了蘇謹琛寫過皮糙肉厚的設定,要不然這樣的一盞熱茶潑上去,定然是要燙去一層皮的。

“把燙傷膏拿出來。”蘇皎月輕聲對青杏道。

青杏以為蘇皎月放下燙傷膏就要走,便把小瓷罐子放在茶幾上,正要回去推著蘇皎月離開,卻被她給喊住了。

“等等。”

蘇皎月自己握著輔輪又往前挪了一些,和蘇謹琛幾乎只相隔一尺的距離,她伸手打開那瓷瓶,用指尖沾了一點點膏藥,用非常非常輕緩的動作,觸到蘇謹琛的傷處。

想來他是睡得很沈的,要不然她這輪椅骨碌骨碌的,他一早就醒了。

她是真的看不得這樣一雙手有絲毫的瑕疵,要是將來留下了疤痕,那她肯定會心疼的。

“小姐你……”青杏簡直都看呆了,蘇皎月從小嬌慣,事事都要別人照料,何曾這樣細心的照顧過別人的?

她的動作這般的小心翼翼,蘭花指微微翹起來,深怕指甲刮到了蘇謹琛的傷處。

“兄長的手那麽好看,要是留下疤就不好了,我看他平常不怎麽在意這些小事,祖母雖然給他送了燙傷膏,他未必肯用。”蘇皎月細聲細氣的開口,指尖一遍遍的塗抹過傷處。

一直闔眸裝睡的蘇謹琛卻有些裝不下去了。膏藥從灼傷處浸潤著皮肉,疼痛被清涼的感覺緩緩吞噬,但這種感覺,卻又像在吞噬著他的思維一樣,讓他覺得如夢似幻。

他沒有睜眼,但蘇皎月軟糯的聲音就在耳邊。

柔軟的指腹輕觸在皮膚上有些麻癢,又像是觸在心尖上一般。少女神情專註,動作卻異常輕柔,連呼吸都刻意放慢了幾分。

他甚至有些希望這一刻能長一些,更長一些……

蘇謹琛的長睫閃了閃,終究沒選擇睜開眼睛。

“快走!”

這一回卻是讓蘇皎月發現了蘇謹琛的小動作,她做賊似的縮著脖子,手忙腳亂的擰上了膏藥,讓青杏推著她的輪椅落荒而逃。

蘇皎月到了門外,又忍不住往房裏看了一眼,見蘇謹琛還沒有要醒來的樣子,這才松了一口氣。

“屋子裏好冷,你去讓人送個暖爐來。”蘇皎月看了看自己塗過藥膏的手指,她能感覺到蘇謹琛的手背是冰涼的。

青杏這時候也稍稍緩解了一下方才的緊張情緒,透過窗欞依舊能看見蘇謹琛的睡顏,幾縷陽光落在他的臉頰上,光線錯落,明暗之間勾勒出他俊美的輪廓。

青杏仍不住感嘆道:“大少爺長得真好看,聽說他和先頭的侯夫人長得一模一樣,那原來的侯夫人一定是個大美人。”

蘇皎月擰了擰眉心,無比認同青杏的說法,只可惜,蘇謹琛好看是好看,卻是她們都要不起的男人。

蘇謹琛是等蘇皎月她們走了之後,才睜開眼睛的。

姑娘家特別有意思,都出了他的房門,還能在門口嘮嗑好一陣子,就不怕他忽然醒過來,一下子把她們抓個現行嗎?

但他居然也很有耐性的繼續裝睡,一直到她們離開。

蘇謹琛自嘲的搖搖頭,低頭看見自己手背上被塗抹的厚厚一層的膏藥,忍不住皺了皺眉心。

……

東廂房裏,蘇映月正趴在蘭姨娘的懷中落淚。

長這麽大,她還是第一次在老太太跟前這樣沒臉。可讓她更想不明白的是,蘇謹琛最後居然幫了蘇皎月。那正廳裏分明沒有別人,只要蘇謹琛不開口,沒人可以還蘇皎月清白。

“姨娘,不光長姐變了,連兄長也變了,他從前就算是不幫著我,也不會幫著長姐的!”

蘇映月哭的眼眶通紅,擰著帕子擦擦眼角道:“他不是恨死了那對母女的嗎?為什麽還要幫她!”還害得她這般下不來臺,讓老太太都失望於她。

蘭姨娘自是安慰她道:“你兄長為人光明磊落,他雖然不喜歡徐氏母女,可必定也不屑在這些小事情上欺負她,況且……現在在這裏我們欺負她,等回了承恩侯府,你又要看你嫡母的臉色。”

“我怎麽就不能欺負她了?”蘇映月越想越氣,只咬著唇瓣道:“難道這一輩子,就只有她欺負我的份?我就活該被她欺壓一輩子嗎?”她才是蘇政的長女啊!

“她現在腿都斷了,也算是她的報應了,這些小事就算了。”蘭姨娘繼續耐著性子道。

“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我腿斷了,你們就都得可憐我的臭德行,腿斷了那是她自己活該,能怨別人嗎?”蘇映月仍舊在氣頭上。

蘭姨娘見勸不住她,也就不勸了,索性嚴厲了起來道:“你給我消停些,一會兒還要去給先夫人做法事,我會幫你在你兄長跟前說清楚的。”

蘇映月終究不敢忤逆了蘭姨娘,只收斂了怒意,點了點頭。

……

中午吃飯的時候,蘇皎月就沒有見到蘇謹琛了。

她讓青杏出去打聽了打聽,才知道今日是周氏的生祭,蘇謹琛去了前頭大殿為她念《無量壽經》去了。

當時蘇皎月寫文全靠腦子一熱,可如今一旦變成了現實,裏面好些背景脈絡,也就超出了她原先的預設了。

就比如周氏生祭這個細節,她文中就沒有這麽設定過。

“怪不得每年都是大少爺來這相國寺接老太太回去,原來還有這樣一段故事。”青杏只喃喃道。

徐氏進門之後,幾乎肅清了當時周氏留下來的下人,因此蘇家知道周氏生辰的人,怕也沒有幾個。但蘇老太太知道,所以……表面看似對蘇謹琛冷淡的蘇老太太,其實在這件事情上,確實給了蘇謹琛很大一個人情。

若是在蘇家,他祭奠亡母生祭,必定會被蘇政和徐氏不喜。可為人子嗣,又怎能連這麽一點點最基本的孝心都沒有呢?

蘇皎月擰了擰眉心,以前她不知道也就算了,現在既然讓她知道了,怎麽說也該表示一番的。

“你去把田媽媽喊過來,就說我想去前頭廟裏逛逛。”她也不敢多做什麽,畢竟要是做的太過,也就太刻意了,不過就是想去給周氏上一柱香罷了,畢竟……是她自己寫了這麽個人物出來,又讓她這般早死。

……

蘇謹琛已經換上了一套苧麻孝服,身姿筆挺的跪在蒲團上,手裏有節奏的敲擊著放在自己面前的木魚。每年臘八,他都會在相國寺為周氏念一場祈福經,祈禱她早日往生極樂。

與他隨行的,還有蘭姨娘和蘇映月,兩人跪在蘇謹琛的下首,靜靜闔眸,聽殿中的和尚們念念有詞。

誦經結束之後,念經的僧人都退了出去,大殿中便只留下他們三人。佛龕上燃著的塔香還沒有燒完,法事還在繼續。

蘇映月今日兩次被老太太訓斥,心裏很是不爽,原本是不想過來的,被蘭姨娘相勸之後,她才勉為其難的來了,此時卻心下委屈,有些不甘心的跪在蒲團上,錘著自己已然酸脹的小腿。

早上院中發生的事情,蘭姨娘早已知曉,只是連她也沒有想到,蘇謹琛最後會選擇幫蘇皎月澄清事實。

她終究是小看了蘇謹琛,把他當成了睚眥必報之人。

但蘇映月隨便冤枉人,這事情若是傳了出去,到底影響她的閨譽,蘭姨娘想了想,還是開口道:“今兒早上的事情,是你二妹不對,她是太關心你了,看見你手受傷,一下子就緊張了,這才沒來得及問清原委,就找老太太去了,從前……你也不是沒受過這些委屈。”

這話聽著像是在道歉,實則卻是在洗腦,蘇映月之所以會犯錯,還不是因為關心你嗎?所以……你應該體諒她。

蘇皎月剛剛才到這大殿的門口,就見識到了蘭姨娘的伶牙俐齒。可她並不記得自己有把蘭姨娘寫的這般有心計啊?也許是當了小妾的人,會自然而然就掌握這門技能?

“小姐!”青杏聽見這句話,頓時就急了起來,才要發作,卻被蘇皎月給攔住了。

蘭姨娘還在繼續說下去:“你還記不記得前年,大冬天你三妹妹說她的毽子掉到水裏了,非要你去撿,然後想把你推到冰窟窿裏……還有去年,她的一只耳墜丟了,非要說是你的小廝偷的,幸好是映月幫你找了回來。”

蘇皎月在門外聽得一楞一楞的,她可沒寫過這些劇情,可要是這些都是真的,那也怪不得蘇謹琛要這樣討厭自己了。

但是蘇謹琛卻依舊沒有開口,視線更是波瀾不驚的看著眼前裊裊升起的青煙。

蘇映月見他不表態,心裏越發就委屈了幾分,只咬牙道:“兄長,我是真的怕她會再欺負你,你知道她那個人沒心沒肺的,從來不會顧及別人的想法,總是唯吾獨尊,我們也不知道吃過她多少次虧了。”

青杏越聽越生氣,咬著牙小聲道:“等回去回了太太,讓她撕爛了二小姐的嘴!”

蘇皎月倒是還想聽聽她們還能說些什麽故事出來,只拉著青杏讓她淡定,裏面的木魚聲卻忽然停了下來。

“冰面上沒有窟窿,毽子自然是不會掉到水裏了;至於那副耳墜,為什麽會在二妹手上,二妹心裏難道不清楚嗎?”

這些事情蘇謹琛並不想再提,他若不喜歡一個人,只想同她劃清界限,而不是一而再、再而三的和她牽扯不斷。

和蘇皎月,其實也是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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